能卖都卖,一卖了之小说

北京医院荨麻疹 http://pf.39.net/bdfyy/bdfhl/210708/9159711.html

沭河县国有企业改制动员大会结束,走出影剧院大门,柴玉生感到很郁闷。出于对工厂、职工及自己出路的担忧,他打不起一丝精神。推起自行车,他没有骑,走到厂门口,老柴下意识向大门内望了望。望着院内的厂房,还有那一无所知正在忙碌着的职工,凄苦的泪水不禁从老柴的眼眶中流了下来。

八十年代初,柴玉生大学刚毕业就参加了沭河机械厂的筹建。近二十年来,风风雨雨中他把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留给了沭河机械厂。和工厂有感情,和职工有感情,哪怕是工厂的每一件产品老柴都有着浓厚的感情,如今说卖就卖了,他难免有点伤感。

老柴没有进厂门,他怕自己睹物生情,控制不住自己,被职工发现。他认为在机械局领导未对机械厂改制作出反应前,如果自己将事情泄露出去,会使上级工作变得很被动。所以,他只在厂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回了家。

“回来了!?”正在做饭的老婆和柴玉生打着招呼。老柴冷冷应了一声:“回来了。”老婆并没有发现柴玉生情绪有所变化,而是一边做事一边对老柴说:“你先坐一会,饭马上就好!”坐下后,老柴说:“多炒两菜,我想喝两杯!”

“好!听你的。”老婆回答得很干脆。菜炒好后,柴玉生拿起前天喝剩下的半瓶“洋河大曲”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老婆则盛了点饭,坐在边上,快速向嘴里划溜着。柴大娘边吃边对老柴嘱咐道:“吃完饭,你把碗放在水盆里,放点水泡泡,留我回来刷。剩下的菜用保鲜膜蒙一下,放冰箱里,防止馊了。刚才,前面马姐招呼说,下午姐几个凑在一起玩两把……”说话间老婆已吃完饭,将包一提就出了门。

早些年,老柴的老婆托亲戚在街道办的一个小商店里为自己找了个营业员的工作,每月三百多元的工资,虽然不算多,但也算是一份比较体面的职业。上班后,家里请了一个乡下大嫂,看家兼做饭,月工资一百八十元。一九九七年年初,仇么来沭河,到任后烧的第一把火,就是举全县之力大办交通,提出“谁受益,谁负担”的口号,“名正言顺”地向全县各阶层筹集道路建设资金,柴大娘所在的商店也在所难免。县里指示精神是按职工月工资额百分之二十募集集资款,但店长却坚持要将全店的总集资额,让职工平均分担。这样一计算,柴大娘每月要被扣一百二十八元钱。如此一来,柴大娘一月能拿到手的工资还不到二百元,去除保姆吃饭和工资,辛苦一月,赚不了钱,还要倒贴几十块。如果哪个月哪个同事家里遇红白喜事再随个礼什么的,透支就更多了。柴大娘去找店长理论,想说服店长按县里的规定扣。店长根本不屑于她,因为柴大娘不是“正式工”,没有资格和他计较。如此不公平,柴大娘和老柴商议后,就把店里的事给辞了。下岗后,柴大娘在家闷得慌,就学会了打麻将,每天中饭后总会外出去玩两把……

天黑,柴大娘一进家门刚开灯就嚷嚷了起来:“怎么搞的,死老柴……”原来,家里不仅中午吃过的碗筷没有收拾,就连老柴自己喝完的空酒瓶也倒在饭桌子上,室内酒气弥漫,一片狼藉。柴大娘气鼓鼓地向卧室跑去,手一伸就扯了老柴的耳朵:“你这个死鬼,临走时,我咋对你说的……”但只向外走了两步柴大娘就松了手,因为过去每当她这样做的时候,老柴总会伸出双手把她的手抱着,向她求饶,说自己错了,然后就会挣脱纠缠,快捷去干那些还未干的事。而今天,老柴却没有做任何反应,任凭她撕扯,一声不吱。

当柴大娘松开手时,老柴在身体重力和惯性的共同作用下又退回仰卧在床上。柴大娘正想问个究竟,倒在床上的老柴竟然放声哭了。柴大娘以为是自己出手重,让老柴负了疼;或许是老柴中午酒喝多,身心还在朦胧中。柴大娘带着歉意,坐到床边伸手正想对老柴加以抚慰时,老柴却突然翻身用双手搂住了柴大娘,哭声比刚才更大了……

“没了,什么都没了,一切都没有了……”

“什么没了?我在,我在啊!你看我不是坐在你身边吗?”

“眼看看没了,一切都完了,近二十年的心血,就这样完了……”

第二天,早晨七点,柴大娘还未起身,老柴便出了门。离沭河机械厂大门不远,老柴就发现有一些人围在厂大门南侧的黑板前。

黑板上贴着三张白纸。

“他奶奶的,说卖就卖了,厂里还欠我们三月工资呢,这可咋办?”“对了,养老金已有二年未替我们缴了!说撂就想跟我们撂了!”“这不,通知上不是说了吗,二月十号开全厂职工大会,到时候一定要讨个说法!否则,这个制就别想改下去!”“干部捞足了,却把我们给卖了,岂有此理!”“……”

见老柴出现在面前,人们便立即止住了骂。无声之中,人们闪出了一道口子。没有客气,沿着缝隙老柴接近了黑板。在第一张纸上公布的是沭河县机械局国企改制领导小组名单,其中没有他老柴;第二张纸上写的是沭河机械厂清产核资领导小组名单,其中包括厂长黄怀水,总账会计李世信,还有另一位政工副厂长,厂现金会计也名列其中,唯独没有他老柴的名字。朝第三张瞄了瞄,同样和他老柴没有干系……

一丝苦笑,满脸凄凉,老柴转身离开了人群。

只走几步,身后又响起了职工的叫骂声。听着骂声,老柴忽然间有了一种释然的感觉。工厂改制势在必行,不要自己参与,倒落得个清闲。不想从中得到什么,又参与它干啥?想到这里,老柴一个转身,把两手一背,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接下来的几天,老柴再也没有去厂里。除了看看书外,有时还会将毛笔拾起来练两下书法。当然,中午也会弄两杯小酒,每次都喝得高爽爽的。虽然老婆在前阶段下岗了,但凭老柴在沭河机械行业的知名度,即使工厂被变卖,他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怕的。即使不在机械厂,到哪也会有他的位置,这一点老柴很自信。

二月十号,中午又喝了点酒,老柴特意多喝了两杯。五天前他已从厂门前黑板上贴的那几张纸上知道,机械局要在今天召开机械厂改制动员大会。老柴有个习惯,每遇烦恼或难以处理事时就会喝两盅酒,两盅下肚倒头就睡。醒来后,上级或同事或家人就会把事给处理了。老柴认为,喝酒是躲事的最好方法。遇事喝点酒,有人来找时,身边的人就会说,等两天吧,他都喝醉了。官不差醉人,谁都懂。酒真是个好东西,它帮老柴度过了许多难关,处理过很多棘手的事。

今天会议虽说是机械厂改制动员大会,其实只是向全体职工通报一下,过过场而已。机械厂是国营小企业,无职工代表大会制度,卖与不卖,怎么卖,决定权都在政府手里,一切由政府说了算。这一点,老柴心里很清楚。所以,他不想去参加今天的这个会。

改制领导小组组长由机械局一把手刘军担任,常务组长由沭河机械局副局长、兼沭河机械厂厂长黄怀水担当,任副组长的还有机械厂总账会计李士信。机械厂的这个制如何改,如何操作,老柴一点参言的机会也没有。老柴也知道,由于自己平时口无遮拦,影响和破坏了别人的许多好事。作为技术副厂长、总工程师,秉性耿直的他,机械厂改制组织机构中没有他,说明有人想在机械厂改制中做手脚。

昨天晚上九点多,机械局副局长,老同学洪苗在近二年时间和自己没有任何联系的情况下,突然给老柴来了电话。听是老同学的声音,因机械厂改制问题被弄得很苦恼的老柴脸上突然有了喜色。互相间,先问身体,再拉家常,工作情况,老婆孩子,零零碎碎,统统地捣腾了一遍之后,眼看再没什么话可说要挂电话时,老同学突然小声将话锋一转,严肃地对老柴说道:“老柴啊,机械厂改制的事你千万别掺和,那里面水深得很,是不会有什么巧给你讨的。”老柴问其原因,洪苗却说自家门外有人在敲门,就匆匆挂断了电话。老同学电话里说的一番话,加上他这个学历最高、职称最高的技术副厂长在机械厂改制尚未进行时就被边缘化了的现象,使老柴更加坚信他之前的担心很可能是真的。如果是那样,机械厂改制极有可能是小丑们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自己又何不当一个逍遥事外的看客呢?

不给参加就不参加,没有巧讨,我就不讨。就是给了,我也不会去讨那个昧心的巧。近二十年谁看我老柴讨到过巧了?想到这里,老柴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做点什么时,酒精却开始发作了,头脑模糊了起来。

酒对别人是辣的,而喝到老柴嘴里却是香的是甜的。酒是老柴的好朋友,酒精作用,神志一糊涂什么都会烟消云散。对老柴来说,酒真是个好东西,这不,老柴打起了呼噜......

“咚!咚!咚!”老柴刚睡熟不久,就有人在楼下敲门,一下紧似一下。“谁啊?”自从老柴情绪不好,柴大娘的麻将也不玩了,听门响,她大声向楼下问道。下面的人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在“咚咚”地敲。无奈柴大娘很不耐烦地下了楼:“这谁啊,和发神经似的。”门一开,机械厂老工人范大仓带着几个人就冲上了楼道:“我就知道你们家在玩过去的把戏,我就是不吱声,你不下来我就使劲敲。”说着便哈哈笑了起来:“老嫂子啊,柴大厂长呢?”

“他喝醉酒了!”柴大娘应付道。

这范大仓和老柴是同时进厂的老工人,对老柴及老柴家都挺熟,老柴和老柴家的底马戏他全知道。听柴大娘说老柴醉了,他朝柴大娘喳呼道:“别来这一套,都什么时候了,厂都快没了,他老柴还能装得下去?”说着他就一个人冲向卧室,一把将老柴拉了起来。后面跟进去的其它人,帮范大仓架着老柴就向外走。

“这班绝和尚,老柴喝醉了!你们......”不管柴大娘在后面怎么骂,范大仓一班人就是不理。这时,已被弄醒知道是啥回事的老柴,对范大仓几个人就吼了起来:“算你们这些大爷好佬,别架了,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还不行吗?别死拖了......”

时间还不到两点,厂部前的医疗点门口,已经聚集一百多号人。

“凭什么卖啊?卖之前要跟欠我们的工资发了!”

“他们干部捞足了,我们这些穷工人,如今,房子也没有,劳保医保几年未缴,现在难道一卖就完事了?”。

“这么大的厂子,卖给谁啊?要卖我们大家凑钱买,厂部那几个干部,整天在一起叽叽咕咕的,不知把这厂估了多少钱?如果是别人买还可以,要是他们几个头头买,我们就搬他们家去住,去吃......”

大家尽情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和牢骚,抒发着对县里卖厂的不满。这时,有一个小个子小伙子从远处跑了过来,手里举着一张纸条,高声喊道:“大家快来看啊,快来看我们厂的这些干部是怎么贪污的......”

这一喊,也使半醒中的老柴抬起了头,一望他便知小鬼手里拿的是什么。十多天前,老柴就看到过这张纸条,上面说的是沭河机械厂一把手黄怀水伙同总帐会计李仕信私设小金库的事。为避嫌,老柴又装起了醉酒,趔趔趄趄踏进医疗点,朝病床上一躺,又打起了呼噜。

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嘈杂声也愈来愈大,这时范大仓突然冲进医务室,手在老柴身上乱摸,不大一会他就摸出了十块钱,拿着钱,范大仓陡然兴奋了起来:“够了,够了!有这十块钱,就够他们吃一壶的了。”说着范大仓便跑出了医务室。

大会在厂部大会议室举行,全厂三百多职工几乎全部到齐。原定三点钟召开的会议,由于公布敏感问题,群情激愤,吵吵嚷嚷,秩序太难维持,直到四点钟才在吵闹声中草草开场。

机械局局长刘军主持了会议:“同志们,在县委县政府……”刘军简短的开场白后,黄怀水便开始宣布机械厂清产核资结果和改制方案,人们竖起耳朵,会场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当黄怀水读到花20万元刚买的“时代超人”轿车只作价7万元时,全场发出一片嘘声;读到去年花30万元买的一台数控车床只作价10万元时,职工立刻全体起立,会场骂声一片……

坐在中排的老柴仔细听着从黄怀水嘴里发出的每一个数据,脸上的阴霾愈来愈浓烈厚重了起来。自己之前的判断被证明,一个大阴谋将在机械厂改制中浮出水面,老柴的心不禁悬在了半空。噪杂声继续,只见范大仓轻手轻脚来到老柴身边,抬手夺了老柴手里的茶杯,转身跑到主席台边。范大仓从主席台台面上拎下一个茶壶,给茶杯续满水,又回到老柴跟前,小心翼翼将杯子递给老柴,动作毕恭毕敬。老柴知道,会前范大仓从他身上强行掏走十元钱,范大仓如此做作是在向他赔礼道歉。台上,主持会议的刘军局长,看台下范大仓在给老柴献殷勤,又看看会场乱象,不禁满脸愠色,伸手拿起黄怀水面前的麦克风大声说道:“我们希望某些人不要在幕后捣鬼,必须认识到破坏县委县政府对国企改制布署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是没有好下场的!”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一齐顺着刘军局长的视线,向老柴望了过去。突然成为全场目光焦点,老柴在莫名其妙的同时,立刻无所适从地站了起来。他不得不下意识地向全场人举了举手。顿时,全场哄堂大笑……

黄怀水继续在台上读着机械厂清产核资报告,当读到机械厂总资产只有万元时,全场立即就像炸开了锅……

“这是哪家审计公司出的报告?少说也有一亿大几的资产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几千万了?”

“为啥账面资金只剩两千多元?平时厂领导大吃二喝的,到出卖的时候账面怎么一下子钱没了,是不是私分了?”

“我们不接受,坚决要求重新评估!”

“……”

会场乱作一团,嘈杂声愈来愈大。此时,只见范大仓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叠材料向会场散发着,直到此时,老柴这才知道中午范大仓从他身上拿走十元钱的意图,是复印揭发黄怀水等人私分公款的那个材料,待开会时出黄怀水等人洋相。混乱之中,一个中年人干脆走上主席台一把夺过黄怀水手上的麦克风,对着材料大声朗读了起来……

大会就此中断,不欢而散。

晚上,沭河电视台在歌星董文华《十五的月亮》的歌声中滚动播报着沭河机械厂资产和经营权整体出售的通告。老柴气愤地爬起来伸手关了电视机:“这班人胆子好大啊!竟如此明目张胆……”重新落座在沙发上,望着灰蒙蒙的电视机屏幕,老柴脑子中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对啊,机械厂不是要对外公开拍卖吗?既是公开,我老柴就能参加,就能报名,自己虽然没有实力买下机械厂,但至少能将价格向上抬一抬,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增加些腐败成本!”想到这里,老柴的心情顿觉忽然开朗,他立即走到老婆跟前,叫她把家底全部拿出来。十几分钟忙碌之后,老婆向他报了数,家底十一万元多一点。足够十万元报名保证金,老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此时,老柴早把老同学洪苗对他的告诫忘到了脑后。

第二天,早饭后,老柴就匆匆去了银行。将存折中的钱全部兑换成现金,到招投标市场时,已快十点了。从登记簿上了解到,报名竞买沭河机械厂的人已有三人.一个是沭河机械厂厂长黄怀水,一个机械厂总帐会计李士信,还有一位是机械局局长刘军的亲戚,也是黄怀水的亲信张守仙。鄙视般望了望三个人的名字,老柴转身就把钱给交了。报了名,老柴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走出了大厅。他知道,先报名的那三个人是一伙的。机械厂资产核算价为啥那么低,就一目了然了。是他们几个人在捣鬼。实际上,老柴就是为这个才来掺砂子的。老柴心想,我这点砂子掺在里面也不知能否起作用,如果那几个人知道我老柴来捣蛋,不知他们能有什么对策?自己的行为是否能给自己惹出麻烦……

快到厂部,远远望去,门前聚集了许多人,一辆警车停在那儿,车顶划动着的警灯十分醒目。出事了!在此时此刻,厂门口出现警车,一定是出大事了,一定和机械厂改制有关。老柴突然觉得,机械厂改制远会比他预想的要复杂得多,刚才自己去报名参与竟买机械厂的行为是不是错了?他不禁有些后悔起来。到厂部门口,警车已经起步。隔着玻璃,老柴看到警车内关着范大仓。在警车后的栅栏里范大仓显得很沮丧。见到老柴,范大仓连忙向老柴举起手不停做着动作,似乎说:“老柴!快想办法救我!”警车在车轮带起的尘土中消失后,老柴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禁愁畅了起来。

到家后,还未等老柴坐下,电话就响了。拿起耳机,里面又传来了老同学洪苗的声音:“谁叫你去报名竟买机械厂的?听我话,快点去撤了。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再告诉你一次,机械厂改制没有什么巧给你老柴讨,你好好去理解吧!范大仓被抓,才只是个开始……”没等老柴张嘴,洪苗便把电话给撂了。

真是没天理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对国家上亿的资产起歹心,而且还使出了龌龊的手段!老柴很气愤,心想,我今天就是要去参加这个竞拍,看他们能拿我怎么样?共产党的天下,人民的财产,他们还能生吞活剥抢了吗?我就要在其中掺这个砂子,叫他们张开嘴,咬下去,咽不下。即使能吞下,也叫他噎个半死。老柴来了犟脾气。中午,老柴又喝了四两洋河大曲,看电视里一遍又一遍滚动播出的机械厂资产和经营权整体拍卖的通告,躺在床上的老柴一点睡意也没有,脸上总是露着邪恶般的笑容……

天黑时,老柴模糊地听窗外有警车在叫唤,起身,走向窗口,他将头伸出了窗外。昏暗的灯光下,有两个警察,已经下了车。看有人打开窗户,一个警察问:“同志,柴玉生家在哪?”老柴说:“别问了,我就是。”警察说:“那请你下来,有件事想找你了解一下。”下楼,楼下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警察把老柴带上了车。急急忙忙跑出来的柴大娘,望着警车渐渐远去,泪水挂在眼眶内直打转转......

进派出所,两个警察正儿八经地跟老柴摆开了架式。姓名、年龄、职务、职称一一问了个遍。所长问,老柴答,小民警记录。

所长:“你为什么要给范大仓钱去复印小字报?”老柴很惊讶:“什么?我给的钱?”所长冷冷地说:“别装了,范大仓自己都说了,他说在你跟前拿的钱。”

“没有这档子事!什么大字报小字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酒喝高睡在医务室床上时,有人在我身上乱翻,是谁、翻去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所长:“有谁证明你没给他钱?”

老柴反问道:“谁又能证明我给了?”

所长:“范大仓!”

“难道他承认就作数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他承认只是承认了他自己,和我有何相干?你得叫其它人证明我给他钱了,这才能作数,对吧?”老柴据理力争。

所长又问:“哪在会场上,范大仓散小字报前,到你跟前又是请示了什么?”

“他为啥要请示我?有什么事要向我请示?他只是端水给我喝。什么也未说!说什么,你可以问范大仓?”

“全场那么多人他不端,为啥只端水给你老柴?”

“我不像那些人,想侵吞国有资产!”老柴很生气。

之后,老柴简单地向民警说明有人想趁沭河机械厂改制之机,侵吞国有资产。又说,由于自己耿直,已成为某些人实现罪恶的障碍,有人要加害他。所长则明白地告诉老柴,他不过问那么多,只查办捣乱国企改制会场,散发小字报,破坏国企改制的事。

在留置室里,老柴望着外面电视上滚动播报着的沭河机械厂资产和经营权整体出让的字幕直想笑。就在这时,从电视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不禁使他打了个寒颤:“我叫范大仓,是沭河机械厂工人,这次捣乱机械厂改制会场,乱发小字报,不对,错得呢。我被公安局拘留,是罪有应得。出去后,一定好好做人......”不用说,电视中播的是沭河电视台特有节目《沉痛忏悔》,范大仓在上面亮相,说明在机械厂改制大会上散发小字报的他,思想上已被公安局完全拿下。老柴突然觉得老同学洪苗说的话是真的,事情才是刚刚开始。范大仓被拘,上电视亮相,自己被派出所留置,已过去十多个小时,还没有能被放出的迹象,此时老柴才真正感觉到那些人真正目的不是拿下机械厂普通工人范大仓,而是他这个喜欢捣蛋、爱好搅局、报名竞买沭河机械厂的柴玉生。

夜深了,外面下起了九八年春节后的第一场雨,伴随着小雨气温也降了下来。典型的倒春寒,预示着沭河机械厂改制决不会平常而过。留置室内,老柴清理着几天来的所为,认为自己并无违章和违法的地方,心情稍稍平静了些。对方为达到小团体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太过于张狂了,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清晨,所长和小民警再一次询问了老柴。无非还是昨晚那几句话,老柴拒绝回答。僵持一阵之后,老柴对所长说:“你们这是在为虎作伥,是帮坏人整好人,时间会证明我的清白。有本领,有证据,你们就把我继续留置好了。我知道,法律赋予你们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权力,同时你们也应该知道,法律也......”老柴的坚韧,使所长态度好了许多,他温和地对老柴说:“通过昨天询问,我们或多或少已了解了一些真相。我办案十多年,正常情况下,往往第一次询问,就能判断出问题的是与非。你是受委屈了,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你们厂职工闹改制会场,县里非常重视,要我们找出指使者,但请你放心,我们会依法律程序办事,对留置人员进行多次询问只是一种程序,请别见外……”

正说之间,所长的手机响了。打开翻盖,他对老柴说:“看!你们局长又来电话了。”按了接听键之后,电话中传来了机械局刘军局长的声音,无非说老柴太可恶,是这次闹事的总后台,小字报也极有可能出自老柴之手等等。刘军还对派出所长协商道,能不能将老柴关几天,哪怕是将他弄去看守所一天也行,至少能杀杀他的威风。他还对所长说,如果你能将老柴关了,一切都好说,你想到哪饭店就到哪家饭店,哪儿好玩就到哪儿玩等等。

刘军一阵叽里哇啦之后,所长对着“你要想关他,你就要抓紧点,找出点确凿证据来,我这里最多留置他二十四小时,法律不是儿戏,不是小孩做家家.....”

留置老柴临近二十四个小时时,所长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了,但最后还是不得不让老柴走出了派出所。出大门,天又黑了,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老柴的心情和满布阴霾的天一样沉重。二十一世纪即将到来,沭河的邪恶势力还胆敢利用政治工具来打压正义,且如此嚣张和张胆……

回到家里,打开电视,正播放沭河电视台的《沉痛忏悔》,范大仓面色沮丧,结巴着照本宣科“我是范大仓……”望着可怜兮兮的范大仓,想想近两天发生的事,老柴觉得好猾稽。柴大娘指着电视上的范大仓说:“我们还是算了吧!和这些人斗,哪有我们好果子吃,你要是上了这个电视,看你今后如何活人?如何去面对儿子和亲朋故友……”

老婆给老柴弄了几个小菜,喝了几盅酒,上床之后,已二十五多个小时没有睡觉的老柴,怎么也睡不着。他忽然觉得钱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钱能使人疯狂,更能使人失去理智。沭河机械局和机械厂的几位领导,为了能把机械厂资产顺利而便宜弄到手,快动手杀人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盗亦有道,是古人早就说过的话,几位领导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太可笑了。钱真是他妈的王八蛋!

“柴玉生!柴玉生!”早饭刚吃过,有人在楼下喊老柴。从窗口探出头去,老柴发现楼下又来了一辆警车。两个警察又把老柴带到了派出所。这次没见到所长,只是两个年轻民警,还是问昨天的那些问题,老柴还是和昨天一样回答着。询问过后,两个小民警叫老柴坐在一旁,示意别乱走,看样子又想留置他。老柴没有听他们指挥,在笔录上签过字摁过手印,起身就向外走。两位小民警忙上前阻拦,老柴把两手并拢猛向前一伸,怒吼道:“有本事你们就把我铐在这里,否则我就得走!”接着老柴又气愤地说:“你们是人民警察,不是某些人的走狗!”

回到家里,老柴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忍了。他认为,派出所无理取闹,他必须找领导讨个说法,否则自己将一刻也不得安宁。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县委书记仇么的手机。这个电话号码,是仇么年前那天去机械厂检查工作,在机械厂门口被下岗职工拦下时,仇么告诉给职工的。当时,老柴也记了仇么的这个号。

“喂!仇书记吗?”

“我是仇么,你是谁?”

“仇书记,您好!我是机械厂柴玉生,我想向您反映点事……”

“不用多说了,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老柴,你也算是个老同志了,又是党员,本应支持县委县政府工作,未想到你……唉!希望你能很好接受调查,也请你相信组织不会冤枉好人……”

“不,不,不!仇书记,事情不是这样的……”然而,老柴正想陈述时,电话的那头却传来了“嘟嘟”声。仇么把电话挂了。老柴满脸沮丧,心想,看来已经有人把自己的事反映给仇么了,而且还灌输了不利于他老柴的思想。迷茫之中,老柴心想,难道就没有说话的地方了……

第三天,九点刚过,老柴准备上街去理发。刚下楼梯口,就迎来了一位民警,叫老柴跟他到派出所去一趟。老柴气呼呼地对民警说:“我还到派出驴去一趟呢,有本事你们就把我铐了,否则就是公安局局长来我也不会跟他走。”说后转身便上了楼。街上不去了,刚进门,就听家中电话响了起来。拾起话筒,老柴听出是老同学洪苗:“不听我劝怎么样?麻烦事来了吧?我再劝你一次,出去躲躲吧,等机械厂卖了你就安稳了。”

守在老柴身边也在听电话的柴大娘也劝道:“算吧,别撑这个硬头船了,就听洪苗的话吧,他们把机械厂全拿去了又碍我们什么事?都是四十出头的人了,我们不出这个风头吧,我们还有一家老小,求个安吧!”看老婆挂在脸上的眼泪,想到自己眼前的处境,老柴心软了。当天下午老柴便坐车去了扬州。

就在老柴出走扬州的第三天,沭河机械厂拍卖会在县招投标市场大会堂如期举行。机械局局长刘军的亲戚,副局长兼沭河机械厂厂长黄怀水的亲信张守仙以万元的价格拍得沭河机械厂产权和经营权。经过所谓的清产核资,机械厂总资产价值万元,根据沭河县国有企业改制办公室规定标底价为清产核资价下浮50%,标底就变为万元了。

黄怀水,李士信,张守仙三人参加了竞买。竞标时,只有张守仙报了标底价万,其余两人均未报价。拍卖师当场宣布:“张守仙获得沭河机械厂的产权和经营权。”

改制后的沭河机械厂更名为沭河县宜阳机械厂,三个竞买人都在厂里任职。张守仙任董事长,黄怀水任厂长,李士信任副厂长兼总帐会计。令人不解的是,沭河县政协主席陈怀中竟然也出现在沭河县宜阳机械厂的领导班子里,任沭河县宜阳机械厂名誉董事长。

几天后,老柴回到沭河。也就是在这一天,沭河县宜阳机械厂举行隆重的挂牌仪式。县委县政府、机械局发来贺电,并送来了花篮。县政协主席陈怀中为新成立的沭河县宜阳县机械厂剪了彩。自此,沭河机械厂改制宣告结束。

机械厂被“成功”改制,老柴突然有了一种释然的感觉。宜阳机械厂挂牌仪式之后,回到家里老柴叫老婆给他整了几个小菜,当老柴端起第一杯酒抬头准备向嘴里送时,从电视里传来了著名歌星解小东唱的《咱老百姓今儿真高兴》那快节奏的歌唱声:“咱老百姓,今儿真高兴,高兴高兴高兴,高兴,高兴……”

改制后,沭河机械厂包括老柴在内的几个人一直坚持上访,针对沭河机械厂改制中出现的问题紧盯不放。半年后,在上级相关部门的干预下,沭河县检察院介入侦查,逮捕了沭河机械局局长刘军、机械局副局长兼机械厂厂长黄怀水、机械厂总帐会计李士信和沭河县宜阳机械厂董事长张守仙。事发两个月后,沭河人民法院以渎职罪受贿罪判刘军有期徒刑六年半,以侵吞国有资产罪判黄怀水有期徒刑十年、判李士信有期徒刑五年,以行贿罪判张守仙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二年。沭河机械厂改制中的其它问题不了了之,大量资产流失,处于停产状态,职工两金已多年未缴,90%职工生活步入贫困线,加入失业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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