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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是绿肥红瘦
张政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甚至同一个人不同时期喜好也不一样。年轻的时候，喜欢听学生朗诵唐诗宋词。现在却喜欢看学生一个字一个字把唐诗宋词写在黑板上。不知道这样的习惯好不好。
朗诵过的诗词也就朗诵过了，像田野的风吹过麦浪，波涛起伏，抑扬顿挫，能留下什么？写过的诗词就不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写在黑板上，仿佛一把铁锹翻过土地，绝句是绝句的样子，律诗是律诗的样子。至于宋词，不同的词牌名填的词，写出来样子一定不一样。每一个汉字都有一个神态，如果写得好，组合在一起，不是一幅美丽的图画吗？印在学生心里，也印在老师心里，不亦快哉！
现在，我站在教室后面，看学生在黑板上一个字一个字写李清照的《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
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
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红肥绿瘦。
注意！写到最后学生写的是“红肥绿瘦”。如果真是“海棠依旧”，“红肥绿瘦”也是自然的感觉。问题是“海棠”怎么会“依旧”？“海棠依旧”是一般人的感觉，一般人的感觉不会有好的诗词。好的诗词不是一般人的感觉，是独特的感觉，诗人的感觉。
很开心，“红肥绿瘦”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于是问大家，谁发现同学写得有问题？请上去改正。静默，静默……一个女生走上去，把“红肥绿瘦”改成“绿肥红瘦”。有的同学唏嘘不已。唏嘘什么呢？唏嘘他们没有发现这个蹊跷的错误。这一首词，如果没有收尾一句“应是绿肥红瘦”，有什么可惊艳的？写词的人就不叫“李清照”。李清照只所以是李清照，原因是她能把“红肥绿瘦”写成“绿肥红瘦”，想象奇特，意境无与伦比。懂的不说也懂，不懂的说了也不懂。
会穿衣服的女子都知道，红色是暖色，绿色是冷色。暖色显胖，冷色显瘦。肥了不宜穿红衣服，瘦了不宜穿绿衣服。那么“红肥绿瘦”的感觉是再正常不过的，为什么出了问题呢？
写诗要善于捕捉意象，意象是大自然中叫诗人心动的东西。“昨夜疏风骤雨，沉醉不消残酒。”“风”“雨”“酒”都是捕捉到的意象。为什么捕捉这几个意象？因为和诗人的心情吻合。昨天晚上，风不紧，雨下得很急。喝得大醉，睡得不省人事。“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酒醒以后，心里惦念那树海棠，问“卷帘人”丫鬟，被风吹雨打的海棠怎么样？丫鬟说，和风雨前一模一样。是真的一模一样？还是懒得看随口敷衍一模一样？诗人捕捉的意象“海棠”，不一定丫鬟在乎。所以诗人有些嗔怪丫鬟，抢白道，“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你知道吗？你知道吗？风雨过后的海棠花萎缩了，叶子硕大了。丫鬟只知道“海棠依旧”，却不知道“绿肥红瘦”。丫鬟不懂，姑娘说了丫鬟也不懂。李清照是大家闺秀，二八芳龄，任性顽皮，羞涩懵懂，风疏雨骤，借酒浇愁。甜蜜的愁不是“海棠依旧”，是“绿肥红瘦”。这风雨过后姑娘瘦了的意境非一般诗句所能传递，“应是绿肥红瘦”。
年5月21日
作者简介:张政军，字天润。教师，作家。执教于宁夏固原市第二中学。著作有散文随笔集《桃李牧歌》《常识的歌谣》《秋水长歌》《桃李无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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